千多名海虎族人保持着几乎完全一样的姿势，微微佝偻着腰，双手紧握兵器，一言不发的向前行走。

在场的所有海虎族人，都是他们那一胎的兄弟姐妹中天赋最高、最后活下来的那头。和海虎怒牙一样，所有人身上都背着自己同胞兄弟姐妹的命！

他们刚刚出生，他们身上已经满是鲜血！

来自同胞兄弟姐妹们的血，染红了他们的身体，堵塞了他们的毛孔，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让他们沉默寡言，让他们说话都变得阴郁阴沉，犹如一头行走在阳光下的幽灵。

海虎怒牙他们这些年轻人还好，他们只是微微佝偻着腰，他们肩膀上承托的，只是自己同胞兄弟姐妹们的命，他们身上缠绕的，只是自己同胞兄弟姐妹们的血！

而那些海虎一族的族老们，他们有着精深的修为，他们有着强大的力量，就算一座大山压在他们肩膀上，以他们的力量都能轻松承担——但是这些族老，他们的腰身几乎九十度的佝偻着，他们没有一个能抬起头、挺直腰，他们甚至失去了正眼看自己族人的勇气。

很多时候，海虎怒牙看着那些死气沉沉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族老时，他甚至以为这些族老已经死了！

太多的海虎崽子的命压在了他们的身上，太多海虎崽子的血淹没了他们。

这些族老喘息不得，呼喊不得，他们只能任凭这沉甸甸的命压弯了他们的腰，任凭那粘稠的血淹没了他们的魂。他们只是勉强活着，如果不是因为海虎一族需要足够的高手庇护，他们其实已经死了！

这是一群一脚踏在阴间，一脚勉强留在人间的老人！

其实他们早已死去，他们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念，他们只是因为上一代族老的恳求，为了庇护苟延残喘的族人，他们才勉强挣扎着、强迫自己活着。

如果不是那一年，那一天，在那片荒岛的沙滩上，海虎怒牙和那十一头小虎崽子，很莫名的碰到了虎大力的话。

或许，海虎族人再也没有挺直腰身的那一天。

那十一头饿得瘦骨嶙峋的海虎崽子，是海虎怒牙偷偷摸摸偷出来的幸运儿。他们一胎十二个兄弟姐妹，最强壮的那一头小虎崽子被族老们留下了，第二天他们就要被族老们处置掉。

谁也不知道海虎怒牙做了多久的精神斗争，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一头没有成年的海虎少年，背着十一头海虎崽子逃出了族人藏身之地，在无风峡谷附近的荒岛上四处流浪。

修为不强，实力不高，没有多少野外生存经验，连天赋神通都没领悟一个的少年，自己都还要父母抚养的少年，带着十一头拖油瓶在荒岛上挣扎求存……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但是海虎怒牙每天修炼入定前，都会强迫自己回顾每一个细节的日子。

海虎怒牙在那一段颠簸流离中，突然明白了那些海虎族老的心情！

好些时候，海虎怒牙坚持不下去了，他很想亲手捏死那十一个被他带出来的弟弟妹妹，然后再一刀捅死自己！

真的，熬不下去了！

真的，太过艰难了！

有两次，在打鱼时，不小心被剧毒海蛇咬伤，完全依靠强大的生命力挣扎着熬命的海虎怒牙甚至觉得，死了一定要比活着舒服得多。

有了那一段时光，海虎怒牙才更加的无法理解——那些比他背负了太多太多东西的海虎族老们，他们是怎么坚持着活下来的？如果是海虎怒牙的话，他肯定是自求解脱了。

双手紧握着纯银铸造的旗杆，白虎节堂大旗在风中飘扬。

海虎怒牙又想到了那一天。

当他从昏厥中苏醒的时候，看到的是十一头吃得肚皮溜圆的小虎崽子，正围着一头体型巨大的白虎在嬉戏。

那头白虎见到他醒了过来，就从篝火上取下了足足有海虎怒牙身体这么大的一块焦黄喷香的烤肉：“赶紧吃，拼命吃……你这小家伙，怎么瘦得和猫崽子一样？啧，你爹，你娘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人和虎（2）

在海虎一族的队伍后面十几里外，虎大力扛着九龙斩天刀，晃着膀子，一边朝着远处飞过的灵修吹鼻子瞪眼，一边和虎千山胡聊。

“虎叔，你真是没亲眼见到，你想不出那场面！”虎大力掏出了一块肥肥的卤猪蹄髈，一边努力的撕扯着，一边含糊的说道：“那么大的一个部落，好几万海虎族人，那死气沉沉的模样。”

一口将一块猪骨咬得粉碎，连骨头带肉一并吞了下去，虎大力含含糊糊的说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这些家伙，其实是不想活了的！除了一些小崽子还有点力气打闹，其实上上下下几万人，都是不想活了的！”

“我们虎族嘛！山上的老虎，就要横行山野，看谁不顺眼，老子吃了你！”

“水里的老虎呢，也应该是这样，兄弟们快快活活的在海里翻腾，谁敢招惹咱们，咱就弄死你！”

“这才是我们虎族应有的做派！”

“可是他们……啧！”

虎大力三两口将一块十几斤重的猪蹄髈啃得干干净净，随手将手上油腻在虎千山的衣袖上抹了抹。他一脸深沉的说道：“见到他们的时候，我以为我见到了一群鬼！”

虎千山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袖子上的油手印，低声的骂了一句。

叹了一口气，虎大力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兴奋的精光：“不过，当老子带着怒牙那小子和一群小虎崽子走进他们部族，那些族老嗷嗷嚎叫着冲上来和老子拼命的时候，老子就知道，这些海虎就好像碳灰下掩埋的火炭，看似熄灭了，但是还有火劲！”

“给他们足够的柴火，他们还能燃，而且会燃得足够旺！”

“如果给他们一片山林，他们就能燃起燎原大火，把他们的敌人，还有他们自己，都烧得干干净净！”

“我大力哥穷啊，没钱！给这群海虎添柴火的事情，当然是让天哥儿来干！天哥儿有钱啊，他一颗药丸子，能坑掉你们上亿灵晶！啧啧，他们数万头海虎，吃喝拉撒一年，才用几个灵晶啊？”

虎大力用看冤大头的眼神看着虎千山。

虎千山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沉声道：“千年丹，延寿千年，值这个价！不信你问问那些凝魂修行没有大成，眼看阳寿将近的灵修，为了一颗千年丹，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一亿灵晶，百万上品灵晶而已，一千年寿命，真便宜！”

“嚇！”虎大力晃了晃脑袋，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喃喃道：“然后，天哥儿就收下了这群海虎喽。天哥儿嘴巴能说，会说，他只用了几句话，就让那些海虎从活死人变成了一群……疯狗！”

虎千山好奇的看着虎大力：“天师，说了什么？”

虎大力皱着眉头，用力的想了一阵子，这才摇了摇头：“啧，原话是怎么说来着？老子忘了……不过，大概是这个意思……”

“看你们都直不起腰的样子……你们也只是活着……玷污了血脉，辱没了祖宗……你们只是苟延残喘，像一群丧家犬一样活着。”

“我知道，你们身上背了太多的命……压得你们直不起腰……我知道……你们身上有太多的血，让你们喘息都不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