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啦(2 / 2)

大唐探幽录 八月薇妮 5892 字 1个月前

阿弦忽然想到一件事,迟疑看了袁恕己一眼,便抬手在唇边遮住,倾身过去悄悄问黄书吏道:“他将来……也会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儿,你怎么不怕他呢?”

袁恕己在她对面儿,只见她鬼鬼祟祟地向着“虚空”邻座不知说些什么,看样子是跟自己有关,他便问道:“说什么?什么怕不怕?”

阿弦仍是侧身,这会儿却是个倾听的模样了,一边听一边盯着他看,还时不时地点了点头,最后道:“原来如此。”

袁恕己被蒙在鼓里:“你在跟这位鬼先生议论我什么?”

探臂攥住阿弦的手,“快说,不许瞒着我。”

阿弦咳嗽了声:“先生说你……身上有一股杀气,不过还好,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忽然她一怔,往旁边又看了一眼。

袁恕己正在琢磨她先前那句话的意思,掌心蓦地成空,便又看向她:“怎么了?”

阿弦将手抽回,皱眉斜睨旁侧,神情有些古怪:“没什么。”

虽然袁恕己看不见,但毕竟阿弦能看见,两人之间多坐一个鬼,这感觉太过怪异。

袁恕己便道:“时候不早,我陪你回家去可好?”

阿弦道:“我今日迟到了,要再理一理册子才走。少卿不如先去。”

袁恕己才来,如何肯立刻离开:“那我再坐会儿陪一陪你。”他又看库中,“除了这位,你还有别的‘朋友’了么?”

阿弦正起身,闻言回头,无奈笑道:“黄先生已经走啦。”

袁恕己一愣,瞪向邻座:“走了?几时走的?”

阿弦笑道:“方才就走了。”

“这鬼,怎地也不告别一声。”袁恕己哼道。

阿弦本想笑,却又一摇头,跑到里间儿去了。

袁恕己自己坐了会儿,眼睛却透过重重书架寻找阿弦的影子,最初还看见她不时地捧着一摞书,灵活地跑来窜去,像是一只忙着搬运所藏仓储之物的松鼠儿。

日色越发昏黄,库中光线更加暗淡,袁恕己渐渐看不清了,他不由站起身往内走去。

一重重地书架高高耸起,就像是一堵堵高墙,他一层一层地越过,一重一重地找寻却终究没有阿弦的影子。

他忍不住有些着急起来:“小弦子?”

“啊……”声音从里头传来。

袁恕己心里有数,脚下加快往内,却见阿弦趴在高高地梯子上,正垫着脚尖儿伸展着身子,举手在整理最上头一层书册。

听见动静,她扭身回看:“少卿你进来干什么?”

有些旧了的梯子“嘎”地响了声,阿弦察觉,惊得一哆嗦,脚下一滑,待要站稳,“咔嚓”一声,不知哪里断裂了。

电光火石间,阿弦忙抓住书架,却反把几卷书给拨拉了下来,刹那间卷轴跟书册齐飞,蛛网同尘灰一色。

慌乱之间,阿弦更怕把书架也给带倒,咬牙松手,顺势纵身往后一跃,身子腾空。

以阿弦的轻身功夫,本会妥妥落地,然而一来书架之间地方狭窄,容不得她随意腾挪纵横,若不留神便会撞翻书架,二来事出仓促,脚下又没有可借力的地方。

因此就像是翅膀被困住的鸟儿般扑棱棱地随着书册坠落,只能借力提起稳住,幸而并不算太高,应不至于受伤。

将要坠地的瞬间,身体却被一双很结实的手臂抱住。

正两册书跟着坠下,眼见就要砸在对方头顶,阿弦及时举手一抄,将书卷握入手中:“好险!”

垂眸看时,正对上袁恕己凝视的眼神。

阿弦愣怔且有些意外,却又本能地笑道:“差点儿就跌着了。”她见袁恕己并没想把自己放下的意思,便双腿一挣,自从他臂弯间跃跳下地,手中还兀自举着那两卷书。

袁恕己喉头一动:“小弦子。”

阿弦正在打量满地坠落的凌乱书册,略觉懊恼。并未抬头看她,袁恕己又叫道:“小弦子。”

阿弦将抬头的功夫,袁恕己上前一步。

书道之间本就狭窄,两人又距离本不算远,这样一来几乎要贴在阿弦身上。

阿弦忙后退一步:“干吗?我听见了!”

袁恕己却又往前迈出,阿弦这才惊疑起来:“少卿?”

“你的鬼朋友方才对你说了什么?”袁恕己低头看着她。

阿弦握紧手中那卷册:“你指的是什么?”

袁恕己道:“你着急将手抽回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对么?”

“咕咚”,阿弦咽了一口唾沫。

袁恕己道:“怎么,不能跟我说吗?”她低着头,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瞧见那极长的睫毛玲珑地闪烁,像是一双可爱的翅膀。

阿弦垂着头,本能地觉着气氛有些诡异,现在这情形不对,很不对!

她呵呵干笑,脚下一转想要先跟他拉开距离。

袁恕己却探臂一拦,手掌抵在她身后的书架上。

阿弦蓦地止步,却突地矮身下蹲,“哧溜”往前窜出,竟从他的臂弯底下钻了出去。

袁恕己哑然失笑。

“我要干活,你不要捣乱。”阿弦丢下一句,脚步加快往外。

袁恕己回身,望着她极快离开,毕竟是相处了很久彼此熟悉的人,他看出阿弦背影里的惊慌失措。

微微昂首,袁恕己盯着那道身影,扬声道:“小弦子……你知道了对么?”

阿弦一愣,察觉他并没有追过来,才回头看他:“知道什么?”

“我……”袁恕己道:“我喜欢你。”

这瞬间,就像是书库之中缓缓飘舞的灰尘都停止了。

“我喜欢”。

这三个字对阿弦而言其实并不陌生。

她喜欢的东西、人,都不算少。

她喜欢好看的东西,喜欢美味的食物,喜欢玄影跟一切毛茸茸的小动物。

她也喜欢人,喜欢朱伯,喜欢高建,喜欢陈基——当然曾不止是喜欢,后来也还对崔晔说过——“我喜欢阿叔”。

一切好的东西,都会惹人喜爱,阿弦都喜欢。

所以这三个字她非常熟悉。

但是此刻,从袁恕己的口中说出来,意思却并不是阿弦所熟悉的那个意思了。

先前在桌边儿坐着的时候,他对她言笑晏晏,其实也并没有多说多做什么。

可就在阿弦身侧坐着的黄书吏却忽然笑道:“原来少卿也不似别人口中说来的那样冷血可怖,至少……对十八弟你是不同的。”

直到袁恕己握住阿弦的手,黄书吏打量他看着阿弦的眼神,笑吟吟道:“原来如此……他是喜欢你啊。”

这才是惊到阿弦让她蓦地抽手的原因。

没想到,就算没有听见阿弦跟黄书吏的对话,就凭这简单的一个动作……袁恕己居然也猜到了两人对话的真相。

日影黄昏。

轿子在崔府门口停下。

一道影子微微俯身出轿,崔晔往内而行之时,问来迎的家奴:“老太太是怎么了?”

家奴道:“听说犯了心口疼,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并没什么大碍,只是仔细调养、别叫生气动怒就是了。”

崔晔道:“怎么,老太太今日生过气?”

家奴一怔,继而陪笑道:“并没有,谁敢呢。”

崔晔道:“可见过些什么人?”

家奴沉默了会儿:“今日并没有外人来府里。”

崔晔不再往下追问。

进上房,室内外悄然无声,丫头入内禀告,过了会儿,烟年先行出来:“夫君回来了。”

崔晔点头:“老太太怎么了?”

烟年道:“老太太吃了药,才睡下,母亲交代说你就不必进去了。”

崔晔道:“现在好些了么?”

烟年点头。

崔晔又问:“是怎么忽然发了心口疼的?”

烟年还未回答,卢氏从内出来,吩咐烟年道:“你在这儿伺候了半天,且回去歇着,不然老太太知道了也会怪我。”

烟年这才答应着去了,卢氏又对崔晔道:“不必担心,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自然差些,时不时会有各色儿小毛病。本不愿叫人去打扰你,只不过……回来了毕竟好些。”

崔晔道:“您说的是,是应当的。”

卢氏爱惜地打量着儿子,忽地发现他鬓边有一丝微白,忙仔细看了眼,竟果然是根白发。

又是惊悸,又且心酸,卢氏道:“虽然新升了官,不免忙碌,但也不必就搏命一样,你才好了多久?就忘了老神仙的叮嘱了?”

崔晔道:“母亲放心,我记得。”

“你只记得却不照办又有何用?”卢氏皱眉。

崔晔道:“我先前离开京都一年,几乎物是人非,幸朝廷不弃,如今反升了职,自当尽心竭力,然而您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断然不会叫母亲跟祖母为我再伤神流泪。”

卢氏听了这一句,眼里却有些湿润了:“你既然说到这个地步,可见你心里是有数的,那好,我便不多言了。”停了停又道:“今日回来的早些也好,正好儿多歇息歇息,这儿有我照看,你且先回去……多陪陪烟年是正经。”

“儿子遵命。”

卢氏轻叹,回头看看室内,低声又说:“之前老太太见我怕的很,还笑着安慰我说,她还没亲眼看见长孙出生呢,是断然不舍得就这样去的……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崔晔眼睫一动,面不改色道:“是。”

退出上房,崔晔缓步往回,却见崔升正也往此处来。

“哥哥!”崔升便道:“哥哥,我听说老太太身子不适,不知怎么样了?”

崔晔隐约嗅到他身上有些酒气,止步问:“你哪里喝酒来?”

崔升咳嗽:“是先前在飞雪楼跟个朋友……”

崔晔淡淡道:“天还这样早就开始吃酒?又哪里结交了什么朋友?”

他虽并无任何疾言厉色之态,崔升却无端心慌,忙辩解道:“不是什么狐朋狗友,这人哥哥也认得的,是大理寺的袁少卿。”

上回崔晔给了崔升几颗牡丹种子,崔升特意跑去大慈恩寺找寻好友窥基和尚,若论起长安城里最擅长栽种牡丹的,并不是御苑里的匠人,而是各大寺院的僧人,这窥基不但是玄奘法师的高徒,更也是培植牡丹的高手,长安城的西河牡丹,除了宫中御苑跟梁侯府外,仅存的一棵便在大慈恩寺。

但对寻常的匠人而言,所有牡丹种子自都是一样的,看不出什么差别。但窥基乃是高人,一看便认得是西河牡丹,且西河牡丹之间因不同的培育方式跟水土不同而又有细微差异。

崔升得了消息,便回来禀告崔晔,又在崔晔授意之下告诉了袁恕己,有了这样名闻于世的高人之权威判断,那牡丹籽才成证据。

自此,袁恕己跟崔升也颇熟络了,且崔升虽跟崔晔乃是一母同胞,但崔升性情外泛,能说会笑,不像是崔晔一样性冷,也不像崔晔一样内敛城府,是以袁恕己自觉跟他倒是对了脾气。

崔晔却并不知此事,听崔升是跟袁恕己吃酒,有些意外。

崔升自顾自又说:“他像是哪里碰壁受屈了,才找我喝闷酒,我猜是因为之前梁侯那件事,他几乎赌上前程性命,谁知却似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换了谁谁也会意难平的。”

崔晔道:“好了,不必说了。”

崔升忙住嘴,崔晔略一忖度:“我已去看过老太太,她才服药睡下,不是大碍,你且不必去扰。”

顿了顿才道,“去陪你的朋友吧。”

崔升听他是放行之意,喜出望外,不由又多嘴说了句:“哥哥要不要同去?”

崔晔本正欲走,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必了。”转身,头也不回地又去了。

崔升话说出口其实立刻后悔,他虽然极敬重兄长,但崔晔的性情跟他不同,虽然跟袁恕己认得,但是若坐到一桌儿上……只怕他半口酒也不敢再喝,岂非无法尽兴?是以后悔。如今见崔晔并无此意,才松了口气,料想老夫人无碍,便才放心地转身出府。

且说崔晔回房,烟年早命底下准备了饭菜。

两人对坐吃了晚饭,席间仍是亮亮无语。

饭罢小憩片刻,因天热,崔晔又好洁,烟年深知其意,也早命人备好了水。

崔晔自去房中沐浴,正褪了外裳,要除去里衣,便听门口有异样响动。

他回头一看,却是烟年屏退了下人。

将衣衫略略掩起,崔晔沉声问道:“夫人这是何故?”

烟年徐步走近,垂头柔声道:“该我伺候夫君。”

崔晔道:“这种粗活不该劳动夫人。”

烟年问道:“夫君是嫌弃我吗?”

一刻沉默,崔晔道:“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烟年走上前:“既不嫌弃,就该我侍奉夫君。”她缓缓抬手,握住崔晔的衣领。

崔晔不动,垂眸望着她,见烟年发髻斜挽,身着单薄素衣,无端比之先前所见那样庄重肃然的打扮多了几分妩媚。

素手已将他的衣衫褪到肩头,崔晔握住烟年的手。

烟年一抖,却并未动。

但她左手的袖子顺着滑下,露出底下皓腕。

崔晔默默地将她的手一翻,那两道甚是醒目的伤痕便在眼前。

烟年自也看见,顿觉窘伤,试着挣扎想要藏起来,却纹丝不能动。

“夫君……”她哀求般轻唤。

崔晔道:“我从未嫌弃过你,但我不想你嫌弃我。更不想你犯下比自伤更痛苦的错。”

烟年失声叫道:“我、我从未嫌弃过您!”

崔晔松开她的手:“但你喜欢的人也并不是我。”

如此简单而明了,如同一支利箭射出。

烟年胸口起伏,终于她咬唇道:“可我已嫁了您,你才是我的夫君。”

崔晔笑了笑,然后他说:“我也可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