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大惊:“你说什么?”
谢煊摆摆手示意他噤声:“说仔细点。”
王翦说:“我舅舅虽然也开烟馆贩卖大烟,但这几年有禁烟令,云南那边不让种私烟,他自己又没有鸦片园,能拿到的货源有限,哪里有本事拿到一船一船的货。这些烟都是二少运进上海的,我舅舅就是帮他分销。据说二少在云南有自己的鸦片园。他是镇守使,若是被发现贩卖私烟,这乌纱帽肯定得掉,所以和舅舅约定好,若是被发现,就让舅舅担这个名。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杀舅舅灭口。我当时听到枪声,知道自己肯定也没活路了,只能跳了水,没想到运气好真逃掉了。”
相对于谢煊的平静,陈青山已经震惊得快要凌乱。
谢煊垂下眸子,沉吟了片刻,又问:“三少奶奶是谁让你绑去船上的?”
王翦道:“是二少,我舅舅哪有这个胆子让我绑三少奶奶。”
一旁的陈青山终于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谢煊脸上仍旧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越发冷冽:“你还知道二少什么事,统统告诉我。”
王翦思忖了片刻:“我知道的不多,都是我舅舅交代我做事,我拐弯抹角知道一点他和二少的事。”他顿了下,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去年上半年,他有让我舅舅帮他买了一批进口军火。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他是江南制造局的总办,要多少军火没有?还让舅舅私下帮他买进口货。”
云里雾里的陈青山,脑子渐渐转动起来,震惊地看向谢煊。
谢煊脸色深沉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睛。他救王翦,无非是要证明自己的猜测,但是随着猜测一点点被证实,并没有任何真相大白的如释重负,反倒是觉得沉重的喘过不气来。
这些日子,他心中其实一直抱着侥幸,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或者只是单纯走私烟土,其他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事到如今,他没办法自欺欺人。谢珺做过的不为人知的恶事,应该远远不止这些。他甚至不愿再仔细想下去。
沉默了片刻,他复又睁开眼睛,问道:“六姨太和二少什么关系?”
王翦抬头,茫然道:“六姨太不是和三少是旧识么?难道和二少也是旧识?”
谢煊摇摇头:“看来你也不清楚。”
第96章 一更
谢煊沉默了片刻, 起身对王翦道:“你暂时在这里休养, 过两天我送你出上海。”
王翦就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感激涕零地连连道谢:“只要三少能救我, 以后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谢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扯了扯嘴角:“当牛做马就算了,好自为之。”
说罢, 转身出门来到外间,对大夫低声道谢又嘱托了几句, 带着陈青山离开了诊所。
上车后,陈副官的表情还没从刚刚的震惊恢复, 他边启动车子, 边朝副驾驶座的人道:“三少,这到底怎么回事?二少私卖鸦片权当他是利欲熏心,我就不说什么了。可当初安徽那些想拦截军火的土匪,也是他安排的?他这是要置你于死地啊!”
谢煊卸力般重重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睛, 脸色冷得像是浮着一层碎冰, 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脑子里浮现少时谢珺刚刚回到谢家那会儿。他和梅姨的院子,就在母亲院子后面, 他那时对这个见面不多的二哥, 甚是好奇, 时不时就跑到他们院子里去找他。他这个二哥, 虽然只得十三四岁, 但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和内敛, 总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书或者写字。
他那时已经写得一手好字,有一次他跑去看他,他正好铺了宣纸在石桌,见他进来,写了一幅“手足情深”的字给他。
手足情深?虽然和谢珺的感情,比不上大哥,但这么多年来,也足以谈得上手足情深。
从小到大,谢家二公子刻苦勤勉,恭谦礼让,对人也总是仁慈和善。哪怕是在这几年,他平步青云,虽然行事风格让人诟病,但在其位谋其职,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身不由己。所以他仍旧觉得二哥还是自己那个好二哥。哪怕是大哥过世后,他听过一些不太好的谣言,也只是一笑了之,觉得荒谬至极。
手足是什么?是互相信任和帮扶,就像当年大哥为了他跪下求呈毓,为了护住他死在土匪枪林弹雨之下。大哥没了之后,兄弟只剩两人,他自是越发珍惜这手足之情。
可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太天真。也许对某些人来说,从来没有什么手足之情。
陈青山见他脸色不对,不敢多问,压下一腔怒火,开车直奔谢公馆。
这会儿才正月初,谢司令还没回南京,正在书房和谢珺说事情。谢煊一回到屋,陈管家就通知他也去书房。
谢煊点点头,深呼一口气,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父亲!”他推开虚掩的门。
谢司令见他进来,随口问:“这么晚才回来,做什么去了?”
谢煊朝坐在在书桌外的谢珺看去,他也正好朝他看过来,嘴角带着点惯有温和笑意。
“出去跟朋友喝了点酒。”他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谢司令点点头,招呼他过去坐。
谢煊从善如流在谢珺旁边坐下。
谢司令道:“如今什么局势,你们俩也清楚。日本那边逼得紧,总统他也没办法,各方面尽量在拖,但为了能顺利登基,条约肯定是要签的。上海这边反对的声音肯定很多,你们兄弟俩要处理好,安全方面也要注意。”
谢煊皱眉道:“日本野心勃勃,如今占了山东,以后只怕是想吞并我们。那些条款绝不能答应。”
谢司令面色微冷,轻斥道:“你懂什么?答应不过是缓兵之计,等总统登基,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再对付日本。”
谢煊目光落在红木桌边上放着的一顶官帽,这是父亲做总兵时的帽子,珊瑚顶珠,二品大员。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缓下声音:“明白。”
谢珺拍拍他的肩膀,笑说:“三弟,若总统登基,咱们谢家是功臣,以后这天下也有咱们的三分,别去国外待了两年,就学洋人口中所谓的民主。这天底下谁有权,谁有本事,谁就能做主,怎么可能让民做主?”
谢煊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点头:“二哥说的是。”
谢司令道:“我马上要回南京,江南制造局总办的事,我已经跟北京申请,过段时间,任命应该就会下来,到时候有老三管军火,仲文就专门处理这边的局势,在总统登基前后,千万不能出一点纰漏。”
谢珺眉头轻蹙,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点点头道:“明白。”
谢煊也道:“明白。”
谢司令挥挥手:“行了你们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