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谢悠然从铺子里回来,刚下马车,就见老谢头扛着锄头从屋门前经过,显然是从后山的地里回来。
狭路相逢,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谢悠然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打招呼的话,又叫什么呢?他可是把自己一家人都赶了出来,两家也断绝关系了,叫爷爷显然不合适了。
可是不叫爷爷,那叫什么?老爷子?谢老头?老谢头?
最后决定,就当没看到好了。反正他那么恨自己,也不稀罕她这一声招呼。
当下,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当真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岂料,刚走了没几步,老谢头在背后开口了:“大,大丫……”
语气有些迟疑,显然也是经过严格的思想斗争后才开口的。
她吃惊地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老谢头。“你叫我?”
老谢头也有些不自在,假意清了清嗓子,才将手里一直拎着的兜子递过来。
“这个,给四宝吃。”
谢悠然下意识接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谢头已经扛着锄头走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兜子,这才发现里面竟是满满一兜子饱满多汁的刺萢。
刺萢,又叫覆盆子、刺莓,山里野生的一种水果,穷人家孩子的最爱。酸酸甜甜,跟草莓的味道差不多。
谢悠然认得它,是因为儿时吃过不少这东西,那时候家穷,买不起水果,每到春夏之交刺萢成熟的季节,田埂间,山林里,灌木丛里,到处都是这种红红艳艳的野生水果,有鲜红的,也有黑红色的,摘上一堆,用水洗净,或用盐水泡泡,吃一口,满嘴酸酸甜甜的味道。
她的童年,充满了刺萢的回忆。
只是刺萢树是灌木,树枝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倒钩和尖刺,每次摘刺萢的时候,她都要被这些倒钩和尖刺给划好几道细细的口子,流不少的血,但即便如此,能吃到这种美味,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老谢头为什么会给她一兜子刺萢?还指明了给四宝吃?
怀揣着不解,她进了家门。
杨氏正带着四宝在院子里玩,四宝已经会扶着墙走了,杨氏看到她,露出了笑脸。
“回来了?”
四宝则直接朝她张开了双手,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婴语,显然是要大姐姐抱。
“哎哟,我们浩哥儿想大姐姐了。”谢悠然将手里的布兜递给老娘,伸手去抱弟弟。
杨氏看到这一兜子红艳艳的刺萢,愣了一下,“你上哪儿摘了这么多刺萢?”
谢悠然道:“不是我摘的,是有人送的。”
“谁啊?”
谢悠然道:“老谢头。”
“老谢头?”杨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也愣住了。
谢悠然将方才门口那一幕说了,杨氏听了,心里感觉有点复杂。
末了苦笑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想起送一兜子刺萢给四宝?
这孩子可是打一出生就没受过他待见,今儿这风又是从哪边吹来的?
刚好刘氏过来送裤子,得知此事后欣慰地道:“老爷子总算是开窍了。”
原来,这几天四宝总是尿床,杨氏跟刘氏闲谈的时候偶尔提了下。
刘氏回去后,跟丈夫提了一嘴,让他去石矿里问问谁家可有治尿床的偏方。
老谢头大概是听到了,所以一个人跑去山里,找了这么些刺萢。
刺萢有缩尿止遗的功效,民间流传,刺萢对于小儿尿床有奇效。
听了刘氏的话,杨氏和谢悠然面面相觑,俱都沉默不语了。
刘氏连连感叹,“摘这么多刺萢,也不知道要挨多少尖刺扎,老爷子这次真是用心了,嫂子,大丫,看在老爷子存心向你们示好的份上,以前的事,你们就原谅他吧,他年纪也大了,能想通不容易,向你们低头服软更是不易。他主动走出这一步,你们就给他个台阶下,别跟一个老人计较了。不管怎样,毕竟也曾是一家人,骨子里流的血是一样的。”
刘氏又说了许多老谢头最近的变化,比如不再随便干涉二房三房的事,有时候杨氏带四宝出去玩的时候,老谢头远远地看到了,也会停下手里的活计,遥遥地行注目礼。这换做以前,他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饭桌上,也会偶尔问起大丫城里铺子的事,虽然话不多,但眉宇间很是欣慰。
刘氏说,老谢头其实已经很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了,也想和他们缓和关系,只是放不下面子主动求和。
听了这些,杨氏嘴里没说什么,但是晚上还是让刘氏给带回去了一包上好的烟丝。
据说老谢头得了那包烟丝,虽然嘴上当时没说什么,但是转身就去点了一袋烟,抽了起来。
一晃,便进入了八月,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太阳就好像一个火球,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晒得地面一片白花花,赤脚踩上去好似踩在了烤热的铁板上。花草树木仿佛都失去了水分,在太阳下垂着头,蔫巴巴的,叶子都打着卷儿。蝉儿在树上拼命地叫着“知了!知了!”好像在说:“热死我了!热死我了!”叫得人心慌气短。
人人都躲在家里乘凉,不敢出门,只有大黄狗在树阴底下,张着嘴,不停地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村人们都说,好多年都没这么热过了,今年的天气,热得有几分怪异,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