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贵,淡漠,疏离,像是她认识的韩墨辞,又不像是。
难道喝了酒会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吗?谢悠然心里很好奇,又有些困惑。
韩墨辞定定地望她片刻,就在她几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别开了眼。
然后,悠长的视线望着远处叠嶂的山峦,面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我知道你不是她。”良久,他才静静地吐出这几个字。
谢悠然神色一变,心里宛如台风过境,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她自问掩饰得还好,虽然老神仙那个谎言撒得有些不太高明,但村子里的人都相信了不是吗?而且他以前也从来没有流露出怀疑的意思,今天晚上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会语出惊人?
而且,用的还是如此肯定的语气?
“墨辞,你……”一时间,她觉得自己说话都困难了。
“你不用辩解,”他拿起酒壶,又灌下一口酒,随后,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是她。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意欲何为,又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问。我只想知道,”
他终于转头看她,深邃的眸底暗涌如流,“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敢情他今天晚上的反常,就是因为在纠结这个问题吗?谢悠然的心里仿佛被堵了一块大石头,沉闷而又难过。
她很想用轻松的语气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骂他一句,或者像以前一样插科打诨,但不知道是因为今晚太冷,冻得她没法用正常的思维思考问题,还是因为,今晚的韩墨辞跟往日里判若两人,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忧伤和无助感让人无法拒绝,她竟然没有立刻就否决了他的话,而是沉默了几十秒。
然后,她才慢慢地道:“我不知道。”
正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去。
她的那具留在现代的医院里的肉身,到底还能不能扛过去,脑子里的弹片能不能取出来,她也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听从老天爷的安排。
——我不知道会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所以,请不要对我抱有希望。
也请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我的身上,因为,我注定给不了你什么——
气氛突然地伤感起来,韩墨辞眼底深处的暗光,宛如万丈之下沉睡的大海,幽暗,深沉,一眼望不到底。
霜华渐浓,月色更冷,谢悠然觉得,自己的脚趾头似乎要冻僵了。
“呼——”她忽然吐出一口气,苦笑道:“咱俩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这么冷的天,没事爬房顶上来吹冷风……”
“你冷吗?”韩墨辞问。
她下意识道:“冷啊。”
韩墨辞点点头,将手里的酒壶放到一旁,然后,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到她的身上。
谢悠然一愣,“你脱给我了,自己不冷吗?”
他淡淡道:“我是男人,火力壮。”
好吧。谢悠然拢了拢他的衣服,果然觉得暖和了一点。
刚才那个令人沉默和难过的话题好像就这样揭过去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起。
“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去?”她问。
韩墨辞没有回答她,只道:“你晚上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谢悠然愣了愣,脑子一时有点短路:“你……”
她晚上是唱了一首歌没错,可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一直在跟着他们?
韩墨辞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摸出了一支陶埙,放到唇边,吹奏了起来。
然后谢悠然惊讶地发现,他吹的,竟然是《阳光总在风雨后》的曲调。
天呀。她太惊奇了,没想到韩墨辞竟然还有如此棒的音乐天赋,他吹出来的旋律,竟然分毫不差。
“墨辞,你怎么还会吹埙啊?”她托着腮,满脸星星状地问。
这个少年,哦不,在她心里是少年,可在这古代,二十岁已经能称之为男人了。
这个男人,真的,总是会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韩墨辞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本来就是猎户啊。”
谢悠然这才想了起来,陶埙在古代主要为诱捕猎物所用,是中国最古老的闭口吹奏乐器。
猎户会吹埙,也是正常。
不过,他的音准如此之好,乐感如此之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墨辞,你能给我吹一首这里的曲子吗?”她期待地问。
他愣了愣,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好。”
然后,他将埙放到了唇边,吹了一首她从来也没有听过的古代埙曲。
陶埙的音色和陶笛,还有箫差不多,但是,埙是所有乐器中最无法言喻的东西。
它的成质是泥土,发出的声音也是泥土的呜咽,仿佛沉埋千年后的殉葬品,有永远诉不尽的伤感。只能说它像个幽灵,不属于尘寰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人类,你也根本无法分辨它的声音来自何处,若远若近那么飘渺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