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慧的车舆应该已经到了江都罢?”高太后忽然转了话头,眼神一阵迷惘:“也不知道现在已经安顿下来没有。”
“昨晚收到飞鸽传书,说是已经过了长江,这消息该是几日前过来的,此时公主舆驾该已经到了江都。”墨玉姑姑笑着道:“娘娘怎么忽然就这般神色?送亲的队伍里安排了不少好手,公主殿下又兰质蕙心,定然能在南燕活得顺风顺水。”
“唉,听你这般说,哀家心中才好受些。”高太后怅怅然的叹息了一声:“这几晚睡得都颇不安宁,总是梦见灵慧站在哀家面前,眼里全是依依不舍的神色。哀家见着她那模样,就疼得像是被人拧紧了心口,只掐着一点点肉,而且越掐越深。”
“娘娘……”墨玉姑姑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该怎么劝太后娘娘呢?公主殿下的亲事是太后娘娘定下的,是太后娘娘亲自将公主殿下送上翠羽华盖銮车,满脸笑容的将那帷幕拉下。现儿太后娘娘却在这里唉声叹气,自己又该如何说呢?
“墨玉,你说说看,哀家是不是真做错了?”高太后瞥了墨玉姑姑一眼,脸上有一种惆怅的神色:“哀家这是为她好。”
“娘娘,您没做错,公主殿下嫁去南燕做太子妃,是再适合也不过了。”墨玉姑姑低头轻声道:“您得从大局着想,还有太原王要考虑呢。”
“是,你说得没错。”高太后挺直了脊背,看上去忽然间高了几分:“哀家还要想想如何能护得毓儿安全,若他有个姐姐在南燕当皇后,皇上即便是想要下手,也得忌惮几分。”
她的脑海里,隐隐的闪过一线亮光。
不仅仅赫连铖要忌惮自己的儿子,或者到时候……高太后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光柱里有这一些细小的微尘正在上下纷飞,有些悄悄的落了下去,有些却相反越飞越高。
四月的春夜带着一点点微微的暖风,万籁俱寂,就连杏花从枝头坠落的声音仿佛都能被听见。走廊那头,坐着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抱着膝盖缩在廊柱之侧,呆呆的望着外边的庭院,两行清泪从眼角坠落,慢慢的爬过脸颊,滴落在她的衣襟。
“小筝。”
坐在走廊阑干上的人影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谁,她的娘亲王氏来寻她了。
“小筝,你还不尽心到大小姐床边伺候着,怎么到这外头发呆呢?”王氏走了过来,将手放在小筝肩膀上:“我知道你担心大小姐,可担心归担心,这呆呆的坐着也没能有什么帮助不是?”王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母亲何尝不担心?只是明白胡思乱想终究没有什么用处,只盼大小姐吉人天相,能快些好起来。”
“不,娘,我没有在胡思乱想。”小筝低声道:“我是在想周医女说过的话。”
王氏脸上变色:“你说的那个药引?”
小筝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就是那个药引。太医院里那么多太医给大小姐看过了,都没有能让大小姐清醒过来,我觉得该是药引未到的原因。”
“小筝,切记,不可再胡思乱想,这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的?万一被皇上知道了……”王氏害怕的举目往四周一瞅,忽然间全身都冷了起来。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们说的话。
佝偻的身影,走路轻得悄无声息的,那人就是赫连铖的贴身内侍江六。
“江公公。”王氏尴尬的朝江六点了点头:“江公公怎么没有在里边伺候着皇上,倒出来溜达了呢?”
“皇上见瑛小姐久还没醒,心中焦躁,咱家想去厨房那边交代一声,让他们做一碗冰糖莲子炖雪梨给送过来,安神养气,看看皇上喝了能否心静些。”江六的眼睛不露痕迹般扫了王氏母女一眼:“怎么你们也在这里坐着呢?”
“唉,想着我们大小姐的病,这心便沉甸甸的,想到外头透一口气呢。”王氏叹息一声,双手合十:“我们家大小姐有菩萨保佑,不会有事的。”
那年大小姐出生,紫微星动,不就是预示着要当皇后娘娘的?如何会就这样醒不过来?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每日里都要给大小姐在菩萨面前供一柱香,念几遍经文,想来菩萨当知道了这事,会庇佑大小姐的。
“那倒也是,瑛小姐吉人天相嘛。”江六瞥了王氏一眼,轻飘飘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就如一片枯叶,转瞬间就被轻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一般,才那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经到了园子门口。
“小筝,快些回去罢。”王氏推了推她:“多想无益,不如好好的陪着大小姐,与她多说说话,看她能不能听到。”
“好。”小筝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屋子那边走了过去,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她心中一喜,莫非是大小姐醒来了?赶忙加快了脚步,飞一般的奔到了门槛处,踏进了一只脚。
“瑛瑛,你知道吗,朕那时候真不是故意的,因着你爹实在……”赫连铖拉着慕瑛的手,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说起,仿佛没个停歇的时候。
小筝惊住了,靠在门上,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出去。
“皇祖母过世的那时候,你过来安慰朕,那个时候,朕觉得天下之大,却容不下朕这个人,心里实在是绝望,是你站在朕身边,才给了朕勇气。知道你在关心着朕,朕的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就好像一个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你就是朕活下去的希望,若是你都不在了,那你要朕怎么独活?”
赫连铖盯住慕瑛紧闭的双眼,一种说不出的惊恐与慌乱控住了他的心,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世上没有慕瑛,会是怎么一种情状。
这些年,慕瑛虽然没有在宫里,可他闭上眼睛总是能想到她,仿佛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伸手摸到那件衣裳,仿佛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肌肤与温热的气息。她没在宫里,可她就在京城,与自己共着一方蓝天,一分月色,一片土地,心里想到她,都是甜。
可若是没有她……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几日里,虽然他的生活依旧如常,可他心里头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半分兴致,只不过是完成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
他的状态,能用四个字概括:行尸走肉。
☆、第 159 章 虚应空中诺(三)
晨曦初现,盛乾宫里已经有了动静,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一群宫女内侍们手里捧着盆子帕子匆匆朝一间屋子走了过去。
江六弯着腰站在门口,脸上没有半分欢喜的神色,两道眉毛深深的皱到了一处。
“干爹,皇上今儿还没起?”江小春疑惑的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有些不解:“皇上平素都很准时……”
“小春哇,你带着他们去瑛小姐内室那边。”江六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后边那进屋子:“快去罢。”
江小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干爹?”
“不该问的便别多嘴!”江六朝江小春看了一眼:“快去罢,不必这般模样。”
“是。”江小春应了一声,赶紧领着那群内侍宫女们朝盛乾宫走了过去,江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朝赫连铖的寝殿走了过去。
这是第一次赫连铖没有这寝殿过夜。
江六将龙袍折叠起来,放到一个盘子里,抖着手将盘子托了起来,皇上这阵子也该起身了,得赶紧将这衣裳送过去。
昨晚江六送了冰糖莲子炖雪梨过去,赫连铖接过来喝了一口,忽然道:“江六,朕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你先自己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