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事也说说,本相方略,又急在何处?”
杨永裕的哑口无言,让牛金星心生警惕,顾君恩此人,可谓他在倡义府中强大的对手,他淡淡道:“难道从事以为,以我义军的强悍,攻不下北直、山东,然后不能直捣京师?”
牛金星所言方略,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效仿明太祖灭元方略:“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
一连串的胜利,让闯军中的文人幕僚都深深陶醉,牛金星更认为现在闯军比当年明军还有优势,江南、湖广已经没有威胁,河南大部又在义军手上,攻入山东,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了。
更妙的是,山东富庶,流营从来没有去攻掠过,那方又富有“群众基础”,而且兵少又弱,区区一个刘泽清,何足挂齿?又攻下山东,漕运断绝,京师就瘫痪了,整个朝廷也瘫痪了。
如此良机,现在不攻,更待何时?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顾君恩微笑道:“丞相忘了陕西的孙传庭,山西的蔡懋德?若我攻山东,他们后蹑侧击又当如何?”
李自成等人一凛,这确实是个问题。
却听牛金星高声道:“正是要他们后蹑侧击,正好旷野上一鼓击灭!”
他冷笑说道:“山西区区兵马,所强者,只有周遇吉等寥寥营兵,还有孙传庭……本相听闻他在陕西大练新军,未知这些未见过血的新军,比起曹变蛟、王廷臣如何?比起陈永福、虎大威又如何?”
殿内一阵大笑,特别刘宗敏暴雷似的笑声不断,起初闯营各人对新军极为畏惧,但接连的胜利,可怕的新军不断覆灭,让他们自信心空前膨胀。
初闯营还有大练新军的呼声,现在从李自成到刘宗敏,到袁宗第、李过等人,都认为还是自然淘汰练兵好,省时又省力,官兵源源不断练出新军,正好,打败他们,用人力推死他们。
然后这些官府的新军,成为自家的军队,已经没必要去搞这种耗时耗大的兵种。
只有刘芳亮、李岩有些异议,不过不是主流呼声。
听着众将的笑声,牛金星更受鼓舞,他紧盯着顾君恩:“山西,表里山河,陕西,潼关天险;故此,是去攻打山西、陕西容易,还是将他们诱到旷野上来歼灭容易?”
“他们死守山西、陕西还好,敢到平原来,就是落得当年曹、王等新军的下场!”
顾君恩一时语塞,沉吟了半晌,他才说道:“毕竟京师兵马云集,不谈京营,周边亦有杨国柱等新军,宣府镇那方,还有王斗的兵马。”
牛金星顿了顿,确实,这也是问题,随后他冷笑道:“京营?他们算是兵吗?王斗?他不是受朝廷猜忌,然后跑到漠南去了?漠南到山东,北直是多远,不言朝廷会不会让他出兵,退一万来说,就算他出兵,这千里迢迢赶来救援,岂不是另一个曹、王?我义军何所惧!杨国柱一样如此,将他诱到山东来打,一千多里路,看他们怎么解决后勤粮秣!”
对王斗的情况,闯营各人很模糊,只知道他跑到漠南去了。漠南是什么地方?各人没有具体概念,只知道那是极远极远的地方,原来是鞑子居住的地方,离中原可谓十万八千里。
隐约消息传来,王斗在那大力屯粮种地,别的事都很不清楚,如具体兵力、编制、装备等等。毕竟王斗的情报抓得紧,严密的保甲制水桶不漏,除非他自己告知他想要告知的。
消息听闻,王斗似乎有几万强悍兵马,包括牛金星、李自成等人都不相信,区区一个总兵,能养得起这么多人马?这只是他的号称吧,可能核心有一、两万,然后裹胁些壮丁。
便若左良玉,动不动号称二十万、五十万大军,结果又如何?能打的,不过一、二万,甚至几千罢了。
由不得李自成等人不相信,崇祯十三年末与之初接触时,王斗不过几千兵马,这才多久时日,他会有几万精兵?他是将山西与京畿抢光了还是将附近壮丁裹胁光了?
他的精兵人马数量,会比自己扩展速度还快?要知道,自己可是尸山血海中自然淘汰出来,天然就拥有优势!非是朝廷小格局依靠粮饷苦苦积攒。
特别王斗初只有一路一镇地盘,能养活那么多兵马?打死他们也不相信。
李自成等人不会明白什么叫种田,什么叫基数膨胀,什么叫量变达到质变,只本能的不信。
毕竟朝廷新军他们也见过,曹变蛟、王廷臣、陈永福、虎大威等人,他们能力差吗?他们出名时,王斗不过无名小辈,然只能各练一营新军,连最德高望重的杨国柱,不过一万新军。
王斗就算新军数量比他们多一点,想必多的数目也有限,然自己已非吴下阿蒙,百万大军不需号称,随随便便就可达到,就是用人力,推也将他们推死!
王斗的核心兵力是强,然太少了,此一时彼一时,已不足为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人类本性就是健忘,在一次次胜利后,王斗给他们的伤痛早被忘记了!初时闯军遇到新军,感觉很可怕,甚至一次次产生退缩的念头,然大败曹、王后,感觉也就那样了。
又在朱仙镇大捷,新军的能力,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他们更有自己的优势,便是后勤,他们可以就食于敌,尽情攻掠附近的城镇村庄,到处都有粮草取用,而官兵若敢效仿,只是将民众往这边推罢了,加快他们失败的速度。
曹变蛟、王廷臣败在哪里?还不是粮草难继?相对之下,他们的粮饷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不论杨国柱或是王斗来战,千里迢迢,首先他们后勤上就失败了,兵再强,没有粮草,拿什么打仗?
牛金星的话,引起殿中各将的共鸣,现在闯营各人也不认为杨国柱、甚至王斗有什么可怕的,己方如山如潮的人海,足以淹没一切,就如曾经淹没历来新军一样。
己方还有数万马军,马步配合,何来敌手?
李自成点了点头,攻打山东,北直隶,看来不会比攻打湖广艰难。曾经他以为南攻湖广会是何等的艰难,结果不费吹灰之力,想必山东也是一样。
杨少凡不语,李岩本能觉得不对,又不知不对在哪里,他的心智谋略在闯营称得上出众,然信息太不对等了,他观看王斗便若雾里看花,没有足够的情报让他作出分析判断。
观牛金星话中意思,还要继续裹胁山东百姓,形成饥兵潮流,最后席卷一切。不过李岩认为,为建立新朝,一些民众的牺牲是值得的,大明气数尽了,改朝换代顺理成章。
建立新朝后,百姓们就有好日子过了,这点苦是值得忍耐的。
对王斗之事,顾君恩更不清楚,连京师附近情况,都是各方打听才得来,闯军的细作,不可能了解更多细节。
很多事情,他们就是看了,也不会明白,便若王斗招考吏员,出了王氏算题的消息传来,被闯营各人不约而同认为毫无价值,情报束之高阁。
看牛金星神采飞扬,滔滔不绝,顾君恩还是强调:“丞相所言有理,然下官还是觉得太急,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兵凶战危,吾等需不预胜,先预败,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如何是好?毕竟孙传庭等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其实对牛金星来说,只要能夺得山东,丢不丢湖广无所谓,毕竟离京师更近一步,离自己成为新朝丞相梦更近一步,那种从龙功臣的味道,不是区区一个湖广可以相比的。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说出口,他意气风发道:“正因为孙传庭等虎视眈眈,吾等更需要攻打山东,北直隶!”
他反问众人:“当前情况,孙传庭会出关吗?山西兵马会动吗?”
殿中各人沉吟,很多人都是摇头,连顾君恩都不得不承认,没有特殊情况,孙传庭可能就一直缩在陕西积蓄力量,一直等到他认为的时机成熟。至于山西那方的人马不用说,肯定是谨守全省地界,轻易不会出门一步。
牛金星冷冷一笑,说道:“故此,我们要将他们兵马引出来!”
他指着殿中一副全国地图,却是缴获自官府的,比例很夸张,不过此时之人倒看习惯了。
“我大军挥师北进后,虽留下兵马布防,但料想各方……原湖广的官兵,南直隶的官兵,都会来攻占。最可虑的,便是陕西的孙传庭,不过……”
牛金星指着地图上的洛阳,汝州地图,森然道:“孙传庭要出关,唯有走这一线,山西兵马要出省,一样必须走汝州,南阳。此些地方地势平坦,一马平川,我大军虽攻山东,然马兵要杀个回马枪何等容易?就在旷野上,歼灭他们!”
他笑道:“不过以朝廷的反应,我师若攻山东,北直隶,肯定迫不及待让各方来援,或是顾不上湖广了。毕竟漕运一断,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从陕西运粮上千里……孙传庭若出关,必败!山西兵马来援,必败!”
牛金星胸有成竹的道:“如此,我义军便解决了陕西的孙传庭部,趁势攻占潼关,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也!”
看殿中各人都注意倾听,牛金星满意的续道:“或许,我师攻山东之时,江南的兵马还会来援,最能可能的,便是凤阳总督马士英,他麾下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孙可望等,一样将他们诱到旷野上歼灭,理想之地便是归德府……我师亦可趁势攻占宿州,徐州等淮北之地,说不定还可攻占凤阳……”
刘芳亮深思道:“丞相的意思,先以攻山东为诱饵,调动朝廷的兵马,若朱仙镇一样,将各方官兵引来消灭,解决我大军的后顾之忧?”
牛金星抚须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正是!”
他说道:“初时开封官兵云集,若不是调虎离山之计,也不可能消灭曹、王他们,此时亦如此!……官兵守城还行,野战,现是他们的短板!”
众人点头,同时李自成眼中闪过阴沉之色,牛金星的话,还让他想起孙可望与李定国。当时之胜,有李定国的功劳在内,现在这二厮却背叛了义军,迟早要让他们好看。
袁宗第也是沉思:“不论攻山东还是陕西,开封,归德都必须下,河南这两处钉子,必须拔除!”
李过也是道:“同时以这二处为诱饵,围点打援,将官兵的援军引到城下消灭!”
他们举一反三,提出一系列的军略,多年征战下来,这些饱经沙场的闯将,对战争有着本能的嗅觉,战术上,个个非常出众,就连年轻的李过也是一样。
指着地图,牛金星说道:“攻打山东,同时解决我师的后顾之忧,然后我大军直入山东全境。本相猜测,山西的兵马,早前可能不会动,然到此时,由不得他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