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伐曹、王二人的奏疏又如云而来,更有阴冷低语传扬:“新军,实为大明之祸害,就知道与民争利……”
虽然攻伐奏疏崇祯帝尽数留中不发,但一样心力交瘁,他有心让二人在玉田等地继续编练新军,然无钱无粮,只得作罢。最后,还是决定应曹变蛟、王廷臣之请,将二人调到辽东去,守护义州等地。
种种事情,让崇祯帝焦头烂额,特别手中无钱,让他苦恼无比,只是大明真的没钱吗?捏着手中的宣府时报,皇帝不以为然,也更深的觉得,宣府镇这次策论命题出得好。
只是,这事只得心中想想罢了,大明科举成熟无比,几百年来士子皆依此考试。斗然改变,只会使局势乱上加乱,新军之事,已经令人头痛无比了,崇祯帝不想再增加烦心事。
不过对当中的“王氏算题”,皇帝还是非常好奇的,听人说这道题非常难,京中百官学子私下都有计算,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解出。
崇祯帝就不相信了,自己拥有亿兆臣民,人才无数,会连区区一个边镇军阀的算术命题都解不出来,他让王德化找来宫中精通算术的太监,决定把这道题解出来。
然而半天了,众人还是没有停止运算的痕迹,暴雨似的珠算声仍然响个不停。
崇祯帝皱了皱眉头,又踱回案前,翻了翻桌上的皇明时报。比起宣府时报,皇明时报便若邸报的翻版,比较枯燥无味,自愿购买的人少,所以发行后,便是各部各户摊派,从百官的头上扣一份报纸月钱。
又批了一会奏折,阁中还是珠算声音不止,崇祯帝不耐烦起来,区区一道算术题,这么多人还算不出来?
“怎么样,还没有结果吗?”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他不耐烦同时反更加好奇,这道“王氏算题”真这么难?
王德化苦笑请罪:“奴婢无能,请皇上治罪……”
他抺着额头道:“实是永宁侯这题,这题……”
大寒的天,他头上都冒出密密汗珠,让他油光水滑的脸闪亮一片,显是用心过度之故,他最后给皇帝出主意:“不若将此题发给国子监,毕竟他们是正经的读书人,特别内中还有专门读算科的。”
……
京师国子监位于城东安定门内,虽不如南京国子监那样浩大,但一样监生众多,他们除学习四书五经外,还要兼习《性理大全》,以及律令、书数等课,更设有专门的律学、书学、算学等博士。
不过说实在,这些人地位低卑,就是博士最高也不过从九品,哪如五经博士,个个正五品以上,由此也可以看出律、书、算三科在大明地位的低下。
然今天,算学科的博士突然接到圣旨,让他们计算那道“王氏算题”,务必算出,体现朝廷的实力与威严。
这个整个国子监都轰动了,算学博士不敢怠慢,立刻集中所有的助教、直讲,还有算科精英学生,奉旨计算。
不过他们尽心竭力,一样遇到与赵瑄一样的问题,切入点在哪?动态立体几何,该从何处入手?
看算学博士茫然失措,算得是面色苍白,摇摇晃晃,旁边观看等待的国子监祭酒与司业人等大吃一惊,此题难道如此高深?连本监的算学博士都手足无措?
事关圣旨,他们也不敢松懈,不断投入精通算术的监生进入计算,最后,更是整个国子监都动员起来。
……
“神父们,我们的机会到了……”
说话的是钦天监一个高鼻深目,穿着大明官服的西洋人,他年约在五十岁,有着浓密的络腮长须,深邃的眼中不时浮现智慧的光芒,却是此时在钦天监任职的西洋传教士汤若望。
这个万历二十年出生的德国人本名约翰,姓亚当,就读耶稣会创办的三王冕中学,又在罗马德意志学院、灵采研究院学习后,于万历末年与邓玉函、罗雅谷等多名传教士,以葡萄牙政府派遣名义,东渡到了大明。
此时传教士延续的是利玛窦“驱佛补儒”、“合儒超儒”等传教手段,所有人踏上中国土地后,都必须研习中国语言文化,研究中国的经史与伦理,以寻求到他们传教的突破点。
利玛窦手法一度取得很大成功,对这些个个取汉名,穿汉服,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读汉文典籍的西方传教士,当时文人士大夫对他们抱以极大的好感与信任,更有了徐光启这样的高级耶稣会成员。
不过利玛窦死后,有些狂热的传教士认为利玛窦思想过于迁就中国人,影响了天主教的“纯正性”,发展教徒速度太慢,所以他们开始改变利氏的传教路线,采取更激进的传教方式。
他们坚决排斥儒家思想,严禁中国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当时人等极大的反感与怀疑,当时便有人言:“有利马窦、艾儒略等,托言从大西来,借儒术为名,攻释教为妄,自称为天主教,亦称天学。”
还言:“此辈偷梁换柱,偷换我圣教上帝、圣经等念,此为以夷变夏之妄意。更天主教不许供君亲牌位,不许祀祖先父母,真率天下而无君父者也。”
南京教案后,所有传教士尽被驱逐,只得居澳门一地,约翰决心改变这种局面,他一样换上汉服,并从《孟子》中选名,取了汤若望的中国名字,借与后金作战的机会,以军事顾问之名,与众传教士到了京师。
此后汤若望延续利玛窦路线,温和传教,许可教徒祭祖、拜孔等,工作取得很大进展。单单他一人,所付予洗礼者就达五十之多,内更有奉教皇族、宗室、太监多人。
因为他的成就,崇祯十三年,被教会任为北京传教区区长。还因为汤若望精通数理天文学,所以被崇祯帝任命为钦天监官员,译著历书,推步天文,制作仪器等。
借这个机会,他发展了御马监太监庞天寿等教徒,还推荐了多员传教士入监供职。此时他身旁聚了多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个个穿着大明官服。
汤若望等传教士,很早就对王斗暗中关注,特别王斗封伯封侯后,汤若望等人更重点关切,靖边军出战辽东,还有班师回朝后,他们也专门去暗中看过。
事后,汤若望对身边人叹道:“多么精锐的小伙子,丝毫不会差过我们欧罗巴的士兵们,大明的未来在于他们。神父们,务必使这个大明的军阀投入主的怀抱。”
但让汤若望等人失望的是,王斗对他们一直不咸不淡,甚至不许可传教士进入他的地盘。
而且,让汤若望等人惊竦的是,王斗似乎对世界非常了解,对他们这些传教士也非常了解,甚至对欧罗巴非常了解。这让汤若望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普通士兵起家的军阀,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汤若望甚至在想:“东方人有言,天降圣人天知天觉,难道大明这个侯爵,便是天降的圣人?”
除此以外,他不能解释王斗身上的“灵异”,也让他们越发孜孜不倦的努力,希望能取得王斗的好感,最好最终入教。
此时汤若望对身边人微笑道:“神父们,机会来了,展现你们的才华,我们欧罗巴累积的知识,阿基米德、欧几里得等智者的结晶,让这片东方国度的子民,大吃一惊吧。”
身旁一个传教士笑道:“是的神甫,昨天国子监消息传来,他们集中了全学校的力量仍然不能解答,看来侯爵大人这道题,还需要靠我们解出,毕竟数学,是一门严谨的学说。”
另一个神父也是笑道:“东方人在逻辑上充满浪漫的幻想,我们欧罗巴人则象数金币的犹太人……不过也因为这种特性,使得我们适合研究严谨又充满逻辑的学问,是该让这些契丹人大开眼界的时候了。”
汤若望说道:“神父,我必须指正你一个问题,经过我的仔细研究,明国人与契丹人并没有关系。要说关系,契丹人便象欧洲曾经的蛮族,也如现在汉人与东北野蛮人一样复杂情况。就是旧日汗巴利可城,也只是鞑靼人对北京城的称呼。契丹人的称呼,我们不应该对他们说出口,否则会引起他们的震怒,毕竟,那是野蛮人一支,现在他们自认文明人。”
他说道:“我们可以称呼他们为丝国人,或塞里斯人,当然,他们的称呼很复杂,现在叫明国人,又叫中国人。越仔细研究这个国家,越让我觉得迷惑。”
另一个神父道:“中国,便是中央帝国的自称,我想,他们太自大了。”
汤若望说道:“这是个富足又强大的国度,他们有自大的资格……神父们,称呼不重要,这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我们应该运用我们的学识武器,好好展现我们的风采,最终使这些异教徒目光仰望,皈依主的怀抱。”
所有神父们一起画十字架,个个饱含激情,皇帝已经下了圣旨,国子监的学生却不能解答,若他们计算出来那道数学题,会引起怎样的风潮,令多少人仰望?
到时他们还可推出一个人,到宣府镇去任大宗师,趁机拉近与侯爵大人的关系。
汤若望严肃自己神情,拿出手中的宣府时报,说道:“好了神父们,开始计算吧,一道一道解答报纸上这些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