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打开一个油纸包,拿出里头几块布料来。李老太吃饱了饭也赶紧洗了手过来瞧,她小心翼翼地抖开最上头那块小花布在蓁蓁身上左比量右比量,一双眼睛笑成一道缝了:“你瞅瞅这上头印的花多鲜活啊,衬得我们蓁蓁的小脸可水灵了。”
蓁蓁也低了头看,粉底上面印着红色绿色蓝色的小花,虽然瞧着土气,但在这个已经是了不得的好样式了,别说在北岔区,就是在伊冬市都买不到。
李老太又拿起大红色灯笼绒的布往蓁蓁身上比了比,开始琢磨起来:“还是按原先说的,灯笼绒的布做棉袄,我箱子里还有你大爷早些年寄过来的红色棉布,特别软和,就拿那个给蓁蓁做衬里。”又拿起粉色花布:“灯笼绒厚实,直接穿就行,不用拿这块好料子做罩衣,等开春暖和了,拿这块布给蓁蓁做一身夹衣穿,出来进去的也好看。”
蓁蓁听了连连点头,家里只有李木武一个职工,布票、工业票都是随着工资发的,一年带头也只够做一身衣裳的,有时候顶多买两块布头打打补丁。自己打出生穿的衣裳,都是哥哥穿过的旧衣裳拆改的,虽然洗的干干净净也十分软和,但那颜色不是黑就是灰,蓁蓁觉得穿在身上实在影响自己身为胖娃娃的可爱。
一家人陆陆续续吃完了饭,桂花连忙下炕要帮着收拾,王素芬拦着她往旁边推了推:“刚回来去歇着去吧,等明天你就在屋里把你和明东的新棉袄做了,家里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桂花看着满院子的东西也知道家里的活不少,她拢了拢头发还是帮着王素芬把桌子捡了:“我这一路都是坐着回来的,累不到哪儿去,你们在家收庄稼才叫累呢。”
王素芬一想到自家地里的收成,顿时乐的合不拢嘴:“要是每年都有这么好的收成,累我也愿意。”
蓁蓁一听到这骄傲的挺起小胸膛:要不是怕你累着,一天让你收一回都没问题。
家里回来了两个人,干活的速度就快多了,李木武带着三个儿子一天到晚外后头院子里拾掇粮食,爷三个轮流推着石碾子给粮食脱粒,等到晚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浸的能拧出水来了。
李老太和王素芬则在前面收拾家里种的菜,该储存的储存、该腌的腌、该晾晒的晾晒,冬天吃菜都指望这些了,好容易忙完了这些,酸菜也腌上了,王素芬又淹了一缸苤蓝疙瘩,冬天切丝能下饭,等着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拿猪油炒一炒也是一道好菜。
桂花坐在炕上手脚麻利的画样子裁剪,一层层的往上絮棉花,蓁蓁坐在对面的炕上,乖乖巧巧的吃果子,吃饱了就趴窗台上,看着李木武和三个哥哥干活。
等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妥了,天气也逐渐地冷了下来,李木武又把攒了一年的报纸拿了出来,一层层地糊在窗户外面,等天冷了绝对能抵挡住冬天呼啸的北风和雪花,就是下暴雪都不怕。只是这糊上厚厚的报纸虽然挡风,但是有一点特别不好,报纸糊的太厚实透不进来光,屋里瞬间就暗了下来,就是点上电灯也昏昏沉沉的看着不透亮。
刚过了十一月份,李明东就从冰城回来了,坐在厨房的李老太听见开门声一抬头看到大孙子回来顿时乐坏了,一边拿扫炕笤帚把他身上的土扫下去,一边忙不迭地问他:“咋回来这么早?学校放假了?”说着又嚷了一嗓子:“桂花,赶紧的,东子回来了。”
桂花也听到声音了,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鞋就迎了出来,两人刚谈了半个月对象就一别快两个月,明东和桂花这心里早就彼此想的不行了。明东嘴里和李老太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往桂花那里瞟,桂花打从冰城回来,李老太和王素芬就没让她干外面的活,在屋里呆了两个月,又白净了不少。再加上双手这些日子除了做针线也没做旁的粗活,晚上拿热水烫了以后,在抹上一层明东送的嘎啦油,那十指纤纤的越发白嫩细发起来。
明东的眼神从桂花的脸上又落在她撩头发的手上,这空落了两个月的心里又被塞的满满的。桂花看着明东连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脸上又有些发红,她抿着嘴一乐,声音里就和含了蜜似的:“明东哥,你回来了?”
“哎!那个,你在家还好吧?”明东傻呵呵地问了一句。
“挺好的。”桂花水汪汪地眼睛看着明东,瞧着都快把明东的魂儿给勾走了。
蓁蓁趴在王素芬的怀里,看着大哥和桂花两个就那么含情脉脉地对视着,这个脸红那个耳朵充血的,可谁都不往前迈一步,这下可把蓁蓁给急坏了,会不会谈恋爱?能不能拉个手?好歹考虑下围观群众的感受行不行?
可惜老李家的人并不是都像蓁蓁心思这么细的,俩人刚说了三句话,明南、明北就从外面进来,看者明东就往他身上扑:“哥,你咋回来这么早呢?二哥都还没放假呢。”
明东把两个小子甩下来,这才看到李木武、王素芬在后头不知站多长时间了,连忙站好了叫了声:“爹、妈。”
王素芬咧嘴一乐:“别在门口堵着了,进屋上炕说话。”
明南和明北争先恐后地给明东把行李送屋去,一家人拖鞋上炕,蓁蓁从王素芬怀里下来,爬到王素芬和明东中间坐下了。
明东瞅了瞅坐在自己旁边的小不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几个月啊,蓁蓁就长了不好少呢。”
蓁蓁裂开小嘴,露出八颗小牙:“哥!”
“真乖!”明东把放到炕边的一个书包拽过来,从里面摸了一块糖递给蓁蓁:“藏好了,别让你三哥、四哥瞧见。”
蓁蓁接过糖放到自己衣裳的小口袋里,又靠在桂花怀里,听着大人们说话。李老太看那糖纸看起来很精致的不像是便宜货色,连忙问道:“糖是哪来的?”
明东说:“四叔给的糖票,我买了十来块奶糖给蓁蓁留着吃,剩下的就买的普通的水果糖,等结婚那天招待客人。”
李老太一听点了点头,又有些遗憾地说:“忘了交代你四叔了,有那好糕点也带几块回来,我看蓁蓁粗的不爱吃,就爱这些精致玩意。”
王素芬看着白白嫩嫩的蓁蓁,忍不住笑着说:“都是娘惯的她,东子他们小的时候能吃饱饭就不孬了,哪里还敢挑什么粗粮细粮呀,大饼子一顿造仨都能乐的他们睡不着觉。”
李老太啧了一声:“小姑娘嗓子眼细,不一样。”
蓁蓁摸着口袋里的奶糖,乐呵呵地听着大人说话,只是听着听着,蓁蓁就发现自己坐着的位置越来越小了。蓁蓁抬头看了眼明东,只见他挪啊挪,越挪离桂花越近,蓁蓁被挤得受不了,又爬到李老太的怀里,果然这边刚坐稳,那边明东就已经紧紧地挨着桂花了。
李老太见孙子和以往别别扭扭的样子不同了,也觉得他开窍了,顿时觉得没白让桂花去冰城一趟,这结婚过日子还得两个人都乐乐呵呵的才行。
“行了,明东刚回来也挺累的,东子妈你去做饭,明南、明北去给你妈添柴火去。桂花和东子你俩进里屋商量商量结婚的事,看是不是抽空去街里拍个照片啥的。”李老太摸起了烟袋锅子,可看见孙女在自己怀里又放下了。她抱着蓁蓁也下了炕:“走,奶带你去东屋吃松子去。”
李老太走了,其他人也跟了出去,明东伸长脖子瞅了瞅,见门也给关上了,这才大着胆子去握住桂花的手:“我本来想给你写信来着,又怕被明北拆开看了。”
桂花的小手在明东手里一动也不敢动,她眼神从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又落在明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下次你就写桂花收,只给我一个人的信。”
“行!”明东认真点了点头,忽然他想起什么,连忙放开桂花的手,拽过来书包翻了几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花手绢递到桂花手里。
桂花打开手绢,只见里面包着一个黄色圆圆的铁盒子,瞧着特别精致,她惊喜地看了眼明东:“雪花膏?”
“恩!”明东看着桂花爱不释手的样子,咧着嘴直乐:“上回就想给你买,可是钱不够,我又攒了两个月津贴,终于在回家前给你买上了。”
桂花感动之余又有些担心,她看着明东明显有些憔悴的样子,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可瘦了不少?是不是为了买这个没吃饱饭?”
“吃饱了,真的,我们前一阵在农场里收胡萝卜,收一会就拽一个到水边洗洗就啃,一天光生的胡萝卜就得吃七八根,你说能饿着?”明东朝桂花挤了挤眼,桂花扑哧一笑,刚要把手拿下来,明东顺势又攥回了手心里。
桂花纵然是个大方爽利的姑娘,可被喜欢的人这样握着手看着也不好意思起来,她脸红的到耳朵根,越发显出娇俏好看的容貌来。明东看着她觉得心里直痒痒,只恨不得早点结婚,好正大光明亲上一口。
东屋里,蓁蓁一边吃着李老太给自己剥的松子,一边很遗憾地觉得没有看到大哥和桂花谈恋爱的场景,就刚才俩人在门口那小眼神勾啊勾还满脸害羞的模样,独自相处起来一定很有趣。
明东回了家,准备婚事也成了老李家头一等大事,在天刚刚冷的时候,终于一辆辆拉着粮食和副食的大卡车进了北岔区,一时间人们又都拿着粮票肉票的往街上跑。
老李家连着收了两茬粮食,又都是大丰收,家里的粮食储备都够明年吃一年的。可像老李家这样的人家并不是多数,虽然今年都大丰收了,但是因为都是自家开的荒,地有大有小,也有偷懒只在院子里种的,有的人家一家三代住一起,十几号人还七八个半大小子,种再多粮食都不够这一家子吃的。李老太琢磨着这回不去买粮食了,只留一些粮票每个月给蓁蓁买点饼干、糕点啥的,剩下的干脆拿出去换些布票糖票工业票啥的,还能给家里多置办点东西。
如今这年代,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缺粮票,李老太只往平时亲近的人家去,往炕上一坐,说会儿话就拐到正题上了,没几天功夫就换回来一堆的票,买了一堆东西,还换回来几个自家种的向日葵。
桂花把新房都拾掇利索了,铺上新买的炕席,旧棉旧褥子重新弹了弹又絮上一层棉花,换上新的被罩床单,都整整齐齐地摆在炕琴里。
都收拾好了,眼瞅着离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也该去拍结婚照了,明东和桂花一早特意起来烧水洗了头,桂花坐在火炉边烤了个七八分干这才又手指灵巧地编上麻花辫子。
北岔区面积大,但人口少,街里只有一条繁华的街道,粮店、副食店、理发店、合作社、照相馆都挨在一起。冬天结婚的人多,照相馆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热闹两天,明东和桂花到的时候,前面还有三对青年排着队。
这个年代照片的机会很少,现在坐在凳子上这一对一瞧就是第一次照相,女抿着嘴眼睛瞪着老大,男的僵硬地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板板整整地坐在凳子上,可一让他笑,那脸顿时比哭还难看。摄影师一遍又一遍地教,等好容易摆好了表情拍好了,累的汗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