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难行,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若叫她就此放弃，她当真是做不到的，况且她并非一个人活着。

收回目光，却见身旁之人不知何时被笼罩阴霾之中, 手臂上黑色的铁索流溢着幽蓝色的冷芒, 叮叮作响, 几吸之间, 血腥蔓延, 戾气纵横, 如临地狱。

顾长月知晓他的意思, 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从容平静地道:“小师叔, 稍等片刻。”

感觉到她软软绵绵的手扯住自己的衣角, 叶释寒眸光微微闪烁，忽然间, 三生轮回索肆意萦绕的阴戾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压制般, 闷闷地收回铁索之中。

顾长月扯了扯嘴角, 笑道:“亡复台一如望乡台、奈何桥乃至三途河，皆是地府之重，不可或缺, 鬼魂都是要在此走一遭的，若被小师叔毁了，便不完善了，往后我鬼道崛起，地府再热闹起来，却又何处去寻个一模一样的亡复台来？况且，即便小师叔将它毁了，事情也是改变不了的。”

正如她所言，亡复□□一无二，在鬼道之中亦是举足轻重，若是毁了，实在可惜。

她说的句句在理，叶释寒却并不在意，他摇了摇头，冷幽幽地道:“先毁它，再杀人，所有那些人，我都杀掉，你会好好的。”

顾长月见他神情严肃冷然，不由记起云隐岛上他为她血染碧海，一举覆灭水漠然整个家族，而古洲莅临时那一路逃杀，他护她更是义无反顾，永远忘不掉他将她推入阵法结界独自面对古州修士时孤冷傲然的背影，她心中微微一动，再不愿让他为自己背负太多。

她亦应当为他拼搏一次。

不由拽紧他的衣角，轻叹道：“小师叔莫怕，阿月不会有事。”

她的声音原本清脆爽利，此番不知为何竟说不出的温柔动听。

叶释寒身体轻颤，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声音，眸光中凝冻的冷色仿佛被风吹散的雾气，渐渐散开。

顾长月看着他，道：“命数天定，当属自然，自然之道不能违背，但我道却由我定。”

说到这里，嘴角扬起粲然的笑意，一袭红衣无风自扬，与亡复台上美艳动人的画像烘托辉映，说不出的炫目。

继续：“天定自然，我定我道，我道即自然，我何不凭力，与天呼应？”

天人合一，道之精髓。

这是她预见自己死亡的瞬间忽然悟出的道理，是两世上千年岁月对生命的感悟，亦是前世葬身之地于她的启示。

她再来此地，是巧合，是偶然，更是必然。

无形无质的小花漂浮半空，花叶如火焰蔓延，虚渺空濛间，听它喃喃细语：“天人合一，超然境界，这是阿月对道更深一层的明悟……那么器魂之道，是从主，亦是与主呼应……”

说着说着，声音渐小，虚渺的身形亦渐渐透明，其后隐去。

顾长月只觉一股力量在丹田中轻轻荡漾，灵魂之间似乎有奇异的水滴落下，滴答一声，清透畅爽。

小花的声音再次响起，已在丹田之中，语气欢快：“如果找到枝干，阿月，我想我也可以融合了，你的修为是可以再进一步的。”

每每要融合死魂面纱之躯，对道的参悟与领略必当更近一步，这是根本，若参悟不透，领略不当，势必功败垂成。

而自踏上鬼道开始至今，这是顾长月唯一一次最快的参悟和领略。

说来从古洲下来，这才过了多久而已。

小花自是喜不自胜。

只是片刻之后又沉默下来：“这亡复台，何故会有你的名字？莫非……”

说到这里，不愿继续。

顾长月静静地点了点头，心中倒是淡然无波。

片刻之后却听刑无悔轻笑一声：“鬼道记载之中，地藏王仁慈悲悯，不愿见生离死别，是以曾给人留下一线生机，那便是逆转……进入亡复台，来到将死之时，逆转命运。”

也就是说，亡复台中可以改变结局。

顾长月对此自然清楚不过，但她也知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某些东西，自然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进入亡复台，修为折损不说，若是逆转失败，便会魂飞魄散，于天地永寂，再不存在。

刑无悔知晓她心中所想，又道：“那么，是要继续往前，还是进去看看？你看，奈何桥就在那头，过了奈何，忘川星河便被封锁在轮回之瀑中，你可以看到流不尽的鬼火和星光。”

他遥遥一指，就见若隐若现的光影中，一座幽蓝色的大桥横跨大河两岸，被笼罩在月晕下，似乎升起若隐若现的紫色光点，明明灭灭。

顾长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地府鬼域，真真正正的奈何桥近在眼前。

好不容易进了鬼门，作为鬼修来讲，这已是极大的机缘，不定其间还能感悟更多，只怕没有人不愿意进去看看的。

然而，顾长月又望向眼前伫立的亡复台。

她的画像已被刻在亡复台上，就算此间深入地府鬼域得到再多的收获，就算能够安全离开鬼府，终究也是逃不过死路一条的结局。

亡复台所记录的是必然，没有命数转折。

沉吟半晌，顾长月终于坚定地道：“进去，我要进入亡复台，逆转。”

至少留得一线生机。

若是活着，往后还有再入鬼府的机会。

刑无悔点了点头，问道：“你要想清楚了，其实就算你出去，我们都会想办法留住你。”

顾长月却道：“那并不长久，刑老前辈，小师叔，阿月不愿苟且。”

于她，要活就要光明正大的活，若是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说话的时候，她坚定不容置喙。

阴森地府，霎时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