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顾长月心中自是颇为感激,不过此番见敛光推门而入,她倒是有些惊讶,毕竟敛光自来昼归夜出,这个时候他应当正忙才对,怎会连夜归来?
说来,鬼修修炼自来以阴气为介,以鬼魅为引,驯养尸首傀儡,于暗夜潜行,却不想俗世之中还有一种人专门与暗夜为伍,与尸首为伴,他们昼伏夜出,受人之托,潜行于黑暗,处理逝者遗体,渡逝者安息。
这种人被称为鬼伍子,他们他们常年累月接触死人,身上染了死气,正常人看来这便是晦气,没有人愿意与他们接触,是以鬼伍子是一种极为卑贱低下的称呼,这世间唯有走投无路者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敛光与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不同,他生来便被人厌弃,因为他出生那日,整个村子都遭遇不幸,他的父亲以及多数邻里乡亲都在这场不幸中惨死丧生,他注定成为人们深恶痛绝的灾星,更巧的是,他出生的那一天,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一个阴年阴月出生的灾星,人人厌恶避弃,唯一能够活下来的方式便是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做别人不愿意的事情。
鬼伍子不是他的选择,却注定陪伴他的一生。
近来正魔冲突,周边凡人也受到了波及,死伤无数,敛光便更加繁忙,时常六七日不归,如今只出门两天便提早回来,顾长月心中自是颇多疑惑。
许是感受到了顾长月的目光,敛光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在地躲开视线,轻声解释:“前日夜里县城东郊出了点状况,死了很多人。”
顾长月顿了顿,最近本不太平,死人的情况时常发生,按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敛光此言,只怕是因为事态比往常更加严重,也难怪名剑阁深夜亲临。
敛光看不出她心中所想,继续:“尸体一开始还在,可后来算数消失,直到今日太阳落山,几具尸体袭击了县城居民。”
顾长月不由脱口:“尸体袭击居民?”
她突然想到了神浮二字。
神浮原本是凶兽而化,上古时期依靠死灵虚体为生,直到大荒之初,天地浩劫,它因吞噬魔王魂魄而硬渡天雷之劫,生生渡成了神兽。
它的鸣叫能够轻易激起死物残魂的戾气。
只是奇怪的是,神浮杀人控魂,却并没有必要先将所有的尸体全部藏起来再放出,那么那些失踪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思索间,又听敛光道:“收拾收拾,我们明天早晨便启程。”
顾长月奇怪地看他一眼,“启程?”
敛光道:“我是鬼伍子,会半曲安魂,昨日东郊事发,安宁城侯家便将我等全数召集起来,只待名剑阁来赶来安宁,便会一起至西郊寻找。”
顾长月清楚,鬼伍子送葬之时都会吹奏安魂,以安抚逝者,渡其魂魄离去。
而这半曲安魂,何尝不属于鬼修卷宗中的内容?
不由有些好笑,古洲在扫荡鬼修的时候,竟也不是什么东西也没留下,想来他们也清楚,修士不需要渡魂,但凡尘俗世的百姓却是需要的,只不过不曾有人知道罢了。
想到此处便问敛光:“我与干娘也随你去么?”
干娘自是指老妇,来了这么久的时间,老妇也算是收养了她。
正说着,老妇便撩开厚重破旧的帘子,从屋子里出来,“我们也无甚准备,说走就走。”
每到夜里她的眼睛便不利索,只能摸着墙走,顾长月赶紧上前扶她。
敛光也上前扶她。
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搀到椅子上坐下。
老妇眉眼柔和,颇为慈祥,她拍了拍顾长月的手,解释:“他是不放心我们母女留在这里,想接我们去县城。”
顾长月不着痕迹地愣了一下。
敛光点头:“我求侯家管事给我腾了间柴房,在侯家很安全,而且娘很久未曾看到过浑无了。”
浑无是敛光的表兄,由老妇带大,但不知因为何事,敛光对浑无有些敌意,但这次浑无前来安宁,他知晓老妇惦记浑无,便正好安排老妇去见上一面。
老妇顿时惊喜不已:“浑无也来了?好,很好。”
敛光表情淡淡:“郎中说了,娘亲不易激动。”
老妇喜色果然有所收敛,她点了点头,笑道:“是是是,莫激动就莫激动,正好月娘也未曾去过县城,干娘也看看有什么可以替你置办,大姑娘总不能整日整夜就那么一件衣服,换洗还只能穿我这个老太婆的。”
顾长月忙道:“干娘莫要破费,岳娘这副模样,无论怎么穿着也是如此。”
不想敛光却突然开口道:“阿月,你很好看。”
他的声音原本有些清冷,此番轻声细言,竟有些小师叔的意味。
顾长月心里突地一跳,抬起头来。
那张脸苍白消瘦,有几分清润,不是小师叔。
敛光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不自在地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
老妇眼中流露出雪亮的光芒,竟笑得越发开怀:“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都休息吧,明日尽早启程,未免午时太阳太大。”
敛光自来夜间出没,时间久了,竟开始厌弃阳光了。
闻言,顾长月倒不曾有丝毫反应,事实上不说敛光,跟着古道一和叶释寒久了,相对而言也更喜欢夜里了。
敛光不由自主地看了顾长月一眼,随后撇开。
老妇已经起身,道:“月娘去吧,该歇息了,敛光扶我回房。”
待敛光扶老妇离去,顾长月又抬头望了望天,心绪又回到了灵浮身上,那些尸体究竟为何失踪?莫非魔道已经事先寻到了灵浮?若如此,与正道纠缠还有何意义?去县城也好,至少可以了解到更多情况。
清冷月华,暗影重重,有风拂过,耳畔悠地响起一声妖兽绵长的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