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 / 2)

严漏秤又惊又痛,慌摇了半天,妇人却始终一动不动。严漏秤顿时哭了起来,正哭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严漏秤抬头一看,是莫裤子。莫裤子满脸惊怕,连声问发生了什么。严漏秤忙拭去泪水,哽咽着讲出原委。莫裤子听了,眼中犹疑闪烁。他猛然怕起来,妇人死得这么离奇怪异,说出去恐怕没人能信。他忙要把手伸进妇人喉咙去掏那桃核,莫裤子忽然劝止:“莫要动!莫要动!你若这时掏出来,官府查问时,便没了证据。”

一听到官府二字,严漏秤越发怕起来,这事恐怕必得经官,如此一来,这事自然会传开,人人便知我与这妇人的情事,我这名声……

莫裤子竟看破了他的心意,忽然笑着说:“我倒能替严员外挡住这丑事,不过,这顶着凶罪风险,少说也得五百两银子。”

他听了,忙说:“莫兄弟,钱我给!”

“成。眼下你得赶紧走,等你走了我再去报官。不过走之前,你得立个字据。”

他忙去屋里寻笔墨纸砚,那妇人不识字,并没有备这些。莫裤子跟了进来,从妆台上寻见妇人画眉的一枚螺子黛,又找来一张包药的草纸,便让严漏秤拿那螺子黛蘸着水,在草纸上写下遮掩此事、偿银五百两的字据,随后让他赶紧离开。

严漏秤出去后,见妇人躺在地下,心里一酸,又要流泪,却只能忍痛快步离开,赶回了家里。

第二天,县里便传来消息,乡人们纷纷笑传一个茶肆妇人竟被桃核卡死。严漏秤听见,心里一阵阵痛,却不敢流露。只得偷偷备好银两,等莫裤子来取。然而,莫裤子一直未来,过了十几天,竟传来他的死讯。严漏秤虽然大松一口气,想起那妇人,心中却始终隐隐作痛。

过了几年,他才渐渐忘怀,重新做起严家家主、有德君子。直到去年,自感年老体衰,便将掌家之任交托给了长子,每日只静养天年。

王豪桃花宴又来相约,他想自己谨严约束了一生,总该松缓松缓,便答应去赴宴。原本极有兴头,去了却猛然见到莫裤子复活现身,他惊得几乎站不稳。莫裤子来给他敬酒,笑指着自己怀前说:“如今该称您严老员外了。老员外想必还记得当年那纸字据?”

他听了,老脸顿时涨红,忙低声说:“那年我备下银两,一直在等你。”

“当年三石粮,如今一石都不值,那个数也该涨涨了。”莫裤子笑着丢下这句,转身便去和其他人谈笑。

严漏秤惊在那里,银子哪怕多给五倍也不怕,但看莫裤子那神情,恐怕不会一次罢手。他不由得苦叹,自己临老了,一生声名竟要葬送在这浪荡人手里。他惊魂尚未定,莫裤子竟忽又死了,死在茅厕里。望着莫裤子尸首,严漏秤心里不住地感念阿弥陀佛。

他没有料到,一惊才了,一惊又起。王豪死后,他去吊唁,王小槐竟偷偷告诉他,莫裤子的尸首埋在界石底下,怀里揣着那张字据。

那界石一旦搬动,尸首和字据必定会被发觉,到那时,自己这桩丑事必定四处传扬……他宁死也不愿受这嘲辱。回到家后,他焦闷了一天,天快黑时,他再坐不住,瞒住家人,悄悄叫了两个家生的仆役,拿着镐锹,偷偷出门,顾不得天暗路崎,一起赶往界石。到了那里,却发觉另几家豪富已在那里。彼此见了,个个都有些尴尬。姓裘的那个打破难堪,先开口言道:“我猜各位恐怕和我一个心思,莫裤子知道这界石的隐事,恐怕也已告诉了那新任知县。这几天县里正在四处查寻莫裤子下落,这界石再不能轻动。若被两边县里察觉,追究起来,咱们恐怕都得获罪破产。我带了两个人来,是要看住这界石,我想诸位恐怕也是为此?”那几个豪富纷纷点头,严漏秤哪里敢说自己是来挖尸,忙也跟着点头。于是他们一家出两个庄客,一起守住了这界石。

后来,姓裘的又提议,一起出钱杀了王小槐,他又点头赞同。然而王小槐死后几天,他家院子里清早落下许多栗子,到处纷传还魂闹鬼之事。他惊得浑身发颤,听说三槐王家请了相绝陆青来驱祟,他忙也赶了过去。

陆青见了他,静静注视了片刻,目光似探似责,令他心中发慌。陆青说了一段解卦之语:“此卦属家人。由心而身,由身而家。或交相爱,或交相缚。爱易舍而缚难解,热易凉而恨难消……”他听了,一阵感恻。陆青最后又教了他一句话,让他心中更是涌荡难宁:

“唯见眼前恨,谁记当年情?”

第四章 睽

人惟好同而恶异,是以为睽。

故美者未必婉,恶者未必狠,从我而来者未必忠,拒我而逸者未必贰。

以其难致而舍之,则从我者皆吾疾也,是相率而入于咎尔。

——苏轼《东坡易传》

游丸子在桃花宴上见到莫裤子,震惊之余,其实更有些悲喜莫名。